06.
好久沒有聞到醫院固有的消毒水味道。
像是連鎖反應。
櫻井覺得這樣的氣息刺激著， 連帶他受傷的地方都疼了起來。
他咧咧嘴穩住了這一陣的痛楚， 扭頭看向了窗外。
今天天氣不錯， 投射下的陽光被樹葉分割得格外好看。
適宜的風毫無遮攔地从窗口竄了進來。
“平靜不下來。”
櫻井不自覺从嘴邊送出了些字眼。
眼前、腦袋、心裡突然都空空的。
有什麼近在咫尺的東西，
被自己狠狠地推開了。
他阖上眼不自觉地晃了晃脑袋。
這是什麼感覺呢。
以前是沒有過的。
櫻井自知是一個自私的人。
可他這樣的身份不得不用這樣的態度去對每一個交涉的對象。
有些記在骨子裏的道理。
這世界上沒有什麼所謂是非黑白。
有的只是盈虧利害罷了。
錢對於人來說是很重要的。
櫻井這麼對自己說著。
糟糕。
好像還有誰這麼說過？
他想起了一個視錢為命的小騙子。
那個人有一張漂亮的臉。
蓬鬆的頭髮讓人忍不住地想蹂躪幾把。
他笑起來很好看。
如果笑容可以殺人的話，
他應該是宇宙級別的頂級武器了。
而他的身份， 是個在案的小欺詐師。
對。
櫻井看見那個傢伙主動上前跟豪車里的女人搭話的時候， 他就非常明確地知道了小傢伙的身份。
可是他不在意。
憑本事騙的錢有什麼不對的。
是吧。
就像是他憑本事跟勾結賺的錢有什麼不對的。
可他是沒想到這個傢伙會是那邊的人。
在那樣的酒吧看見那樣鬼頭鬼腦的小傢伙，
櫻井下意識笑出了聲。
“新的消遣對象？”
鬆本這麼問他了。
櫻井沒有否認。
雙贏的交易沒什麼不好。
他知道自己被盯上的是錢。
被騙一點錢走自己其實也心甘情願。
就像是為消遣買單一般，天經地義。
他又沒有想到的。
這個小傢伙主動給自己下了藥。
本來該是很怕自己的吧。
櫻井對這人的印象從那時起似乎有一些潛移默化的改變。
那一夜的翻雲覆雨為導索，
是有什麼新生的東西從心底冒出了芽來。
是從來沒有過的。
櫻井之所以能這樣在兩道之間游刃有餘，
就是因為他明白，
先踏進感情泥潭的人註定深陷其中。
所以這麼多年一來，
他只會蜻蜓點水，駐足觀望。
而踏進去的另一方，
毋庸置疑會成為他的棋子。
他一直都是這麼做的。 他沒有錯。
這是在高處的人保命的最佳方式。
這次呢？
他能意識到。
有什麼不對勁了。
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向他漸漸逼近。
櫻井放空的思緒被門外嘈雜的聲響硬生生扯了回來。
門被摔開后他看見了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。
“櫻井！”
“先生你不可以進去！”
“哎呀。這不是相葉君嗎？”
相葉知道二宮被捕的時候幾乎是在一秒鐘陷入了瘋狂。
他抓住來給他通風報信的那情報販子的肩膀，充紅了眼睛拼命晃著。
他們這一行總有一些人要負責探查警局那邊的消息以方便脫身。
二宮被捕的那一天，
正好有在邊上作案的同黨目睹了整個過程。
相葉從同黨嘴裏聽到了那個人的名字。
“櫻井翔。”
似乎是一切都明了了。
憑他對竹馬的瞭解，
他知道二宮栽了。
栽得徹底。
他沒有二宮聰明，
甚至沒有二宮涉世深。
但是他作為旁人，
對是非的判斷是非常明確的。
“二宮君沒有被判刑。”
“他失心瘋了。”
“被送進了精神病院。”
情報販子說的每一句話都重重地捶在相葉的心上。
悔恨、憤怒、自責。
為什麼自己沒有勸住他。
為什麼沒有看清楚櫻井的真面目。
這些消息在腦中迴響的音量已經蓋過了酒吧的背景音樂。 理智的弦，被拽到僅是輕輕的一句話就能全盤崩碎。
“治療第一階段結束后據說。”
“他失憶了。”
“讓我單獨跟他談談吧。”
櫻井謝過了護士，示意讓她們把門給關上。
現在房間裏只剩下兩個人。
兩個人心裏想的，
都是同一個對象。
空氣安靜得滲人。
病床邊上自帶的氧氣小瓶咕嚕咕嚕地竄出了聲響。
相葉的身體明顯是在顫抖的。
那不是害怕。
櫻井翔很清楚。
那是他要是稍微說錯一句話就會讓跟前的人跟自己拼命的狀態。
“你根本不明白他。”
相葉深吸了一口氣，
他也明白櫻井是非常不好惹的。
但是為了二宮的事，
主觀也好客觀也好，他不得不主動出擊。
“噢？你是指什麼？”
“你知不知道他現在在精神病院。”
“我聽說了。”
“他...是為了你。”
就算再怎麼不想承認， 但是這就是事實。
喜歡了這麼多年的人，
被自己一直視為珍寶的人。
就被跟前的這個傢伙給逼上了絕路。
“你和他都是罪犯，相葉君。”
“你不也是嗎？”
“噢？這樣的說辭誰又會相信呢？”
對於這樣毫無力度的質問櫻井早已習慣了。
他嘆笑著勾了勾唇， 好看的眼睛裏滿是不屑的意味。
“他早就知道了。”
“哈？”
“我說，小和他早就知道你販毒了。”
他早就知道了。
從聞到氣味的第一面時。
你知道了他的身份。
他也早就知道你的身份。
他愛著錢。
愛著昂貴的手錶。
愛著你這一張臉。
“我不知道你怎麼讓他變成現在這樣，
他變了，他本該是很自私的傢伙。”
本該是騙走了錢就逃跑。
本該是不沾染任何的感情色彩。
本該是不摻和任何對自己不利的事。
櫻井有些發怔。
他覺得相葉是逼急了在胡編亂造。
他想穩住自己的情緒來轉變形勢。
“你知道嗎警官先生？ 小和他以前是吸毒者。”
『你真的是警察嗎？』
櫻井想起了二宮說過的一些話。
露出過的一些表情。
欲言又止的一些動作。
風突然大了些。
把本是拘束附在牆邊的窗簾吹得蕩舞起來。
心跳聲漸漸地加速了。
咚，咚咚，咚咚咚。
刚才所體會到的以前沒有的感覺，
突然驚濤駭浪般加倍而來。
像是在茫茫大海中朝著唯一明亮的燈塔前行著，
卻要在到達終點時，
被巨浪吞沒一般的無助。
櫻井覺得眼前猛地一黑，又明亮起來。
他看見相葉眼睛裡噙滿的血色，不禁悶咳了一聲。
這是同以前不一樣的，
他從來沒有體會過這種莫名的情緒。
"相葉君，我可以讓你出去。"
"他進過戒毒所，進過牢房。
他是個孤兒。
他出來之後居無定所，
我在一個廢棄的車庫里找到了他。
那個時候，他精神出了問題。"
"相葉君外面就會有安保的。"
"可我沒有放棄他，我送他去了醫院。
拼命打著工要治好他。
終於，他算是康復了。
那個時候起我們就一直住在一起。
有一天他對我說，我們可以去詐騙。"
"相葉雅紀，我可是警察。"
"我沒想到我們會這麼成功。
主要還是小和的功勞，
他頭腦很好，而且很懂得怎麼跟人保持距離。
有時候我在想，原來精神出過問題的傢夥這麼厲害啊。
錢賺得不穩定，所以我有在打工。
我想有一天，找到一份安全的工作之後，
就讓小和收手了。
直到…遇到你。
櫻井翔…是你害了他！ "
"你給我想清楚再說話！"
"不清楚的是你！
你有沒有良心！
那個傢夥不僅沒有拆穿你！還沒有偷走你任何的東西！
而最後結局是什麼？！"
"相葉雅紀！"
"那個只愛錢只愛自己的人，
居然愛上了櫻井翔你這個完全不顧他人生死的人渣！"
嘶吼的聲音在空曠的病房裡撞擊著。
撞擊著雪白的牆壁，
撞擊著櫻井的每一根神經。
有什麼不一樣了。
新生的念頭从發芽迅速長成了參天大樹。
根，扎得越來越深。
到了血液，
到了心臟，
到了大腦。
他覺得胸口有一點發悶。
短促開合的呼吸聲擴散在耳畔之後。
——♬。
短信音的響起讓櫻井不自覺顫了一下。
是J桑的消息。
一股惡寒从脊椎直沖腦門。
有不好的預感。
是死神的枯手擎住喉嚨的感覺。
『翔，醫生判斷二宮和也有可能恢復記憶。』
涼意浸透了心底。
不管怎麼叫喊，
都不會有生的餘地。
當死神現在你面前的那一刻，
任何的抵抗，都是無力回天。
『所以，記得殺了他。』
『砰——！』
相葉看著櫻井反手將手機摔碎在了地上。
他有些發懵。
說完了自己想說的話之後，漸漸冷靜了下來。
自己大概是在劫難逃了。
他撓了撓自己的腦袋，
長舒一口氣之後往櫻井的床邊挪近了些。
壓低了聲音開口。
"你，有一丁點喜歡過他嗎？"
窗外孩童的嬉戲聲，
老人的談笑聲，
鶯歌燕舞的鳥鳴聲。
在美好的夏季，本該有的美好的事。
自那天他對著那個人舉起槍的一刻起，
大概就不復存在了。
櫻井笑了。
帶著苦澀的哭腔。
完全出乎相葉意料的情況下笑了。
他知道那是什麼心情了。
是美好的。
世間的人都該擁有的。
可是不管是二宮還是他，
都不配擁有的。
得了吧櫻井翔。
你愛上他了。
"相葉君。"
"？"
"我可以再見他最後一面嗎？"
你想的，
你要的，
你愛的。
我給你。
